我的一位男性朋友,已经年过五10,结婚二十几年都没有小孩。没有小孩的夫妻,感情往往都很不错,时常一起去旅行、打高尔夫球,还养了一只黄金猎犬,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但就在某一天,男方一时鬼迷心窍,和一位三十几岁的女性外遇了。而且,对方还怀了他的小孩。
对方当时也已经过了三十五岁,觉得以后可能也没有怀孕的机会了,所以决定生下小孩。男方虽然觉得对不起妻子,但因为他其实想要小孩,所以最后还是和妻子离婚,和外遇对象结婚,圆了当爸爸的梦。
当他抱着孩子时, 经常碰着陌生人说:「哎啊∼跟爷爷一起啊!真好∼」他嘴巴上会回说:「不是爷爷啦!」但还是笑得和弥勒佛一样开心。
新生命降临在这世上,是可喜可贺之事,而且看到这位朋友如弥勒佛般的笑脸,就可以感受到他是真心想要小孩,但我对两人结婚一事,心里还是不太舒适。
这当然是因为想到了前任妻子的心情。试想,结缡多年的丈夫,有天忽然告诉你:「和我交往的女人怀孕了,我要和她结婚。我其实一直都想要小孩,抱歉!」然后你就不得不「被」离婚了。在这二十几年当中,妻子其实一直想要怀孕,也做了很多努力,但还是没有小孩的缘分,最后夫妻俩达成共识,一起度过没有小孩的余生。
结果,还有生育能力的丈夫,只因为还是想要小孩,就轻易地把妻子抛弃了。妻子所面临的空虚感,是外人无法想像的。我想,妻子当然得到了相当多的赡养费,但她心里的缺口,却是再多金钱与时间都弥补不了的。每当她抚摸留在身边的黄金猎犬,就不得不直视自己心里的伤痛。
每当我看到这样的例子,都不由觉得,已婚无子族其实比单身无子族更辛苦。在前言里,我提到过没有小孩的「胜犬」所面临的孤独感,我认为,了解那种孤独感就会明白,女人的人生,生小孩与否远比结婚与否,意义更为重大。
从前曾有已婚无子的人对我说:「没有小孩的夫妻,其实蛮空虚的。」我马上反驳:「你说什么傻话啊!你都结婚了,比我们好太多了啊!有丈夫在,哪会空虚啊!」但我们单身无子族,没有小孩是理所当然,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凡事都只能靠自己,所以努力工作、和其他单身无子族一起作伴,准备渡过一个没有小孩的人生。
相对的,已婚无子族至少还有丈夫可以依靠,反而不太有一个人生活的心理准备与决心。再加上已经结婚了,被认为理所当然应该有小孩的处境,更是叫人难受。
结婚无非就是为了生小孩。结了婚但没有小孩,周围的人就会觉得,那你为什么要结婚呢?
为了生小孩而结婚, 结了婚却又生不出来, 无子族夫妻只好努力再努力。不孕症治疗也不断进化, 譬如有一个案例, 因为丈夫是无精症,治疗方法是借用丈夫父亲的精子和妻子的卵子受精,引发了热烈的讨论。也有人委托国外的代理孕母,或是借用别人的卵子但自己怀孕、生产,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当我听闻这些不孕症的新疗法,心中难免怀疑,真的有想要到这种境界吗?但这是因为我没结婚的缘故吧!已婚无子族与单身无子族,对于有没有小孩的焦虑,是大不相同的。
对单身无子族而言,没有小孩的失落感,还排在没有结婚之后,并非最大的痛苦。但对已婚无子族而言,没有小孩的事实,却是唯一的缺憾。有些人因为太烦恼不孕症治疗的事,最后精神状况出了问题,因为她们觉得,若无法填补没有小孩的缺憾,人生就无法继续前进。已婚无子族正因为结了婚,所以才觉得非生不可。
所以我一想到结婚二十几年,只因为丈夫一句「我还是想要小孩」,就
「被离婚」的女人,心情就忍不住沉重起来。我想男方也曾在某个时候,终于下定决心把想要小孩的希望封印起来,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眼前居然出现了「我的孩子」,二十几年的婚姻顿时不战而溃。
若不孕的原因是在男方,女方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事。不需要动用到公公的精子,只要轻微出轨一下,捕获对方的精子,也能说句「我还是想要小孩。我怀了别人的孩子,所以我们分手吧!抱歉!」就把丈夫抛弃了。
但女方这么做是有时限的。五十几岁的男性可以因为还是想要小孩,就搞个私生子出来,但女性若遵守自然法则,就只有在卵子还年轻时才办得到。
男女一结婚之后,马上就面临要不要怀孕而百感交集的状况,我看到这样的案例时,都会想起《源氏物语》里的紫之上。
《源氏物语》简单说来,就是绝代美男子光源氏,爱上一个又一个女人的故事。故事中,光源氏和各种不同年龄、类型的女性都发生了关系,在现代来说的话,就是Sex成瘾的人。
但处处包涵的光源氏还是有一个最爱,那就是紫之上。光源氏十八岁时,无意遇见紫之上并一见钟情,于是把她诱拐回家,调教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在现代来说,就是恋童癖再加上绑架犯,但这在当时完全没有问题,紫
之上也在光源氏的细心呵护下长大成人。即使光源氏混名在外,紫之上还是他的最爱。
紫之上不是正室,也没有孩子。光源氏谪居明石期间,不只与当地的妻子明石之君间有了孩子,居然还请紫之上代为照顾这个小孩。温柔的紫之上虽然疼爱这个孩子,但光源氏让无法生育的紫之上,扶养自己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仍难免让人觉得太过残忍。
当时,女人要生孩子才有价值的观念,远胜于现代。在一夫多妻的贵族社会里,后宫佳丽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生小孩。所谓母凭子贵,小孩愈有出息,生下他的女人的后半生,就愈是安稳。
因而,对平安时代贵族社会中的女性而言,生子就是最重大的工作。喂母乳由奶妈代劳,麻烦的育儿工作也有侍女接办,她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小孩生出来而已。
话虽如此,紫之上就是无法生育,再加上她不是正室,能依靠的就只有光源氏对她的爱而已。
就在光源氏即将四十岁之际,受人之托与贵族之女三之宫结婚。一直以来,紫之上就算不是正室、没有孩子,仍然觉得自己是光源氏的最爱。但一旦身分显贵的正室出现,又有孩子的话,自己的立场就会变得岌岌可危。也就是说,光源氏又再度对最爱的紫之上,做出了残酷至极的事。
故事后来的发展更是悲惨,因为三之宫在成为光源氏的正室之后,竟怀了别人的孩子。《源氏物语》就是这样一个交织着种种「悲痛」的故事,而其中多数都与「生子」问题息息相关。
不管男人多爱你,你就是赢不了有生孩子的女人。作者紫式部之所以能如此冷静、透彻且露骨地刻画出这个事实,或许正因为她是女人。她身在平安时代的贵族社会里,一定亲眼眼见了种种有关生子的血泪故事。
生?不生?生男的?还是女的?然后,这个孩子能多有出息?《源氏物语》告诉我们,女人能凭借生子谷底翻身。同时也深入描绘出,女人生不了孩子的哀伤、怀孕不被等候时的苦恼。
光源氏在明石当地的妻子明石之君,虽然无法亲手把女儿带大,但女儿长大成人后成为春宫妃,并生下了未来的天皇。明石之君虽然命运多舛,历经千辛万苦,但就因为生下一个孩子,让她成为未来天皇的外祖母,仍然被世人称为是「幸运之人」。
另外一方面,紫之上在三十七岁时得了重病,同心专心想要出家却得不到光源氏的同意,只能持续与病魔对抗,年纪轻轻四十几岁就死去。她这一生无法摆脱的空虚感受,绝非只靠光源氏的爱就可以弥补。
女人的人生,生子与否带来判然不同的结果。「小孩」的能力,足以让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轻易地就烟消云散。紫式部的这部作品,不断告诫后世的女人,千万别假装没看见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