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成在临街的窗口注视着街上花花绿绿的人群久久不语。他知道,每个人其实都有着一些为别人所不知道的故事,只不过有的人临死前告诉了别人,而有的人却将它永远地带进了坟墓。
成决定将他和斌、源的故事讲出来。
2
结识媚纯属是一个偶然,成的多半生虽然有着数不清的偶然,但这次偶然却成为成心里不想承认但事实存在的初恋。那个雨丝菲菲的夜晚,成坐在小城东面那个不显眼但清静雅致的小饭馆,坐在那扇唯一能欣赏白云山风景的窗前。因为电压不稳,城里稀稀拉拉的灯黄灭灭的,要死不活的样子。成傻呆呆地坐在那里,只有默默地望着对面的连绵的山起伏的阴影,静听燕子河哗哗的水声。
听到声音时,媚已经坐在他的对面也眼望窗外了。成惊诧于这个女孩的平静,之后也很平静地再次望着对面的山。
多年以后,成想,结识媚也许是一种缘份吧,就是在他混得人模狗样之后,知道媚是他的一个职员视而不见一样,
那是一种天意。
就那样坐着有半个小时,饭馆的主人将垃圾扫到他们脚下的时候,媚就十分自若地背起小包走了出去,成不自主地跟在身后。成当时产生了一种要去冲锋陷阵的感觉——媚的红衣服就是一面旗帜。
天太晚,就不请你进来坐了。媚连同旗帜一闪就消失在十分洋气的大门里。那时的成衣着卑劣、行动猥琐,在单位里是一个打杂扫地不起眼的角色,看见高门大户心里就不由地发怵。
这个夜晚,斌和成一样经历着一场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由介绍人领进一个深深的胡同尽头的一扇门。妍就从这个夜晚开始走进斌的生活。妍是那种十足的城市包装的女孩,父母都是老干部,都工作在有权有钱的单位。妍当时十分得体地给斌他们倒水泡茶,递烟时斌觉得手很绵
成和斌共同的同学源此时正走在一个潮湿而且散发着腐臭味的小胡同,半斤烧酒已将他烧得走路摇摆不定呈“8”字形。此后多年,经常性的醉卧街头使他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小城名人,至于成为大款名声大噪是以后的事。
成、斌、源都是从农村同时考入大学毕业后分配的,成稳重、学习好,就分在了一个好的行政单位,斌学习好、性子绵就分到了一个研究所,只有源最调皮而学习最差就分到了一个很闲的事业单位。那时候风气还正,很不需要走后门。
那个共同的夜晚之后的一天,三个人上大灶吃完饭,西边的太阳仍然在红朗朗地照着,丝毫没有落下去的意思,成忽然觉得很有必要去找那面红艳艳的旗帜——后来他才知道名字的媚的女人。
我就知道是你,坐。媚打开门后依旧到衣镜前别着花。
我叫媚,女人的眉毛一挑说。
成用目光扫屋子一眼问,你咋知道是我?
感觉。
感觉。成重复一句之后是一阵沉默。
那口红,多少钱?
一百元,不贵?
还不贵?!他一个月的工资才八十八元。成心里象被军刺刺了一下,这时候他又忽然想起家里给牛铡草的铡刀那次铡断指头的感觉。父母兄弟在如火的太阳下勾腰点种、锄草、收割,一年到头收成好才只能吃饱肚子,而这个女人凭什么一只口红就一百元?
3
多年以后,当成仍然感到与媚差千山万水时,想来想去,最直接的原因还是那时忽然产生的厌恶感。
以后的日子成就隔三岔五到媚家去,一个下雪的夜晚,不觉间已是十一点。媚说,十一点钟出去,我家里人会疑心的。媚说,我睡沙发你睡床,你是客。说完媚就扫床铺被,成开始坠落在一个不知道方向的深井,完全听凭媚的安排。熄灯后,成在散发着女性气息的床上睡不着,又不敢翻身,直到媚的沙发响了之后才轻轻的活动了一下。之后成就想,既然媚叫他在她的床上睡,是不是一种暗示?一男一女同居一室谁又能说得清?他那时想起一句话,好像是说“和女人同居一室,侵入是一种罪过,不侵入是更大的罪过”;他还记得有本书上说,女人本身喜欢新鲜和刺激,骨子里希望被人挂念。也许媚已将他放在了一个位置,浓郁的香气使成真的激动起来。成说,媚,冷不冷?媚不语。成又说,那你到床上睡吧。竟下床大胆地拉媚,他想应当有个突破。果然当他拉媚起来后媚就说,那就都在床上睡,但,不准乱动,媚很正气。
斌的初恋出乎成和源的意料,意外顺利和成功,虽然斌是成和源心里认为最没没出息的人。但那个夜晚之后,研究所的电话就真正地发挥了有线联络的巨大作用,很厚的灰尘在斌经常接电话的时候擦得干干净净。妍常叫斌去她家吃饭,这使斌由开始的受宠若惊,渐渐的到习惯成自然,最后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家庭的温馨。斌也就帮妍家干活,多属劈柴、提煤等力气活之类,开始妍的父母很客气地阻拦,后来也就自然了。斌想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不再客气而自然对待的时候,就有一种当自己人对待的成份。斌知道他在妍的父母眼里已经有了一个位置。三个月总共一十八次的约会。斌就和妍准备结婚,要不是斌的父母因为要进城见见亲家,在乡下做套新衣服耽误一个月时间的话,斌的婚礼就拖不出四月。成和源同一天收到了一个大红请柬。
斌要结婚了,成说。
要结了,源说。
成和源坐在东街那个小饭馆唯一的窗前,巧合的是源坐在媚曾经坐过的位置,成真想这时把源换成媚。那该多好。
这家伙还行。妍,蛮漂亮。
源不语。
源走出的时候成随后跟上,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斌和妍的婚礼办得十分排场和热闹,妍的父亲在城里做着一个不小的官,一排溜小车,鞭炮声使小城的人都知道斌和妍在结婚,人们都说这个婚礼是城里最红火的,所有花费都由妍的父母承担,斌知道。但斌不知道,这个小城许多人知道,妍在初中时就和男孩子谈恋爱,高中差一点把孩子生在学校。这些开创性的做法斌直到死都不知道。因为,没有人给他说。
源的那股二杆子劲按理应该早受女孩子的垂青,可源在三个同学中却是最后一个进入恋爱季节的。大概在成和斌及他喝醉那晚的三个月之后,源开始了浪漫色彩的初恋。小城的雨下得十分烦人,一到夏天和秋天下起来就不知道停。那个雨天的下午,源心急毛燥的,感觉到将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就迫不及待地冒雨骑车进城,自行车在大桥转弯处刹了闸,密集的雨帘使一个骑的自行车高挑女孩碰到他的车前轮上,人,滚落在地。这个开头使源正式进入了故事。
源在把女孩送入医院后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娇,娇在医生检查之后说是轻度脑震荡。娇在病床上醒来就要镜子,然后问大夫腿是否有问题,照了镜子并听到腿完好无损时娇笑了说,还走运。当时源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客气地端过草莓叫娇吃,还说,毁容就失去了女孩的最大资本,腿坏了就穿不成裙子,幸好都没有。娇停住吃,看了源老半天,扑哧一笑说,呵,你还懂女孩子的心。
出院之后,源和娇就进入了如火如荼的热恋期,经常出入影院歌舞厅,娇出身于一个两代都是干部的家庭,出手潇洒、阔绰,源觉得自己过时的包装和木讷的谈吐已不再适应形势的需要,就开始打扮自己。有限的钱要支付娇高额的开支,自己还要花费,源就不得不缩食。源这时就记起自己村里一个小伙子为找对象穿好吃差,说穿好了别人知道,吃好了只有自己晓得,别人看不见。源这时就想,那时候嘲笑那小伙子才是真正的愚蠢、真正的一个傻瓜蛋,现在自己也走到这条路上来了。源走上这条路后肚子经常咕咕作响,虽然胃不再犯病,但他给娇仍然说是胃病,除此,他还能怎么说呢?
4
等待像小城的雨一样焦灼而烦人,成和媚相拥而未进入实质阶段的夜晚之后,半个月成竟没有得关于媚的一丝消息,就如同媚突然从这小城里蒸发了一样。即使这样,成唇上和手上的感受却日复一日地愈发清晰,于是,成就常常坐在办公室里微眯着眼睛,无限遐想着那个夜晚的情景,以致于不禁用脚指头轻揉对面女职工的脚背而招来两个耳光和一顿臭骂。
第十六天的早晨,成忽然觉得今天应该早点到办公室,整八点,电话铃响了,成有一种预感——肯定是媚。话筒半晌无声,是媚,是媚,听见呼吸后成急急地问,这几天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招呼一声或打个电话,那边久久不再出声,最后只说今晚我等你。
当晚,成买了一大堆媚爱吃的东西,走进媚的房里感到气氛与往日不同,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摆着成爱吃的东西和莫高干红。这个夜晚,成和媚喝了五斤,那晚,媚没有回去。
不会有吧?早上,成慌慌地问。
有了给你生下来,傻瓜。媚温柔的在成眉心一点,我会处理好的,我还能不为你想。
越过这个界限之后,媚就时常挎着漂亮而洋气的小包频繁地出入于成的单位,使单位传统刻板的人们也时时欣赏到了街上的流行色。此后成的衣服经常新鲜如初,宿舍有条不紊,成慢慢地融化在爱情的甜蜜里。他想,城里人真好,并不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坏,于是也开始庆幸自己的运气,村里那些比他长得帅气的小伙子因为未当上干部而面朝黄土背朝天。虽然成有时有些怀疑,神情有些悒郁,但每当媚在一起时,又生出一种幸运的优越感,所有的不快瞬间冲涮一尽。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穿城小而过燕子河,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成和源碰见斌时斌总提着菜蓝或酱醋瓶。日子过得不错吧?还可以。斌答完后眼中有一丝苍茫,久久的看着成和源远远离去。结婚后,斌一次都没有邀请过成和源到他家里作客。
其实,当成进入实质阶段的时候,源正为开源节流冥思苦想,娇对他囊中的羞涩已经越来越不满,源真切感受到一种危机。这种潜在的危机使他不敢细想今后的日子。
决定性的时候是一个雨天,默默无语中,屋里忽然漏进了雨水,恰好嘀哒在源和娇的中间。
你是个灵性人。娇说。
如果有一个好的环境,你一定能成功……可你一无人、二无钱,我是一个很花钱的女人。我们……分手吧。最后,娇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说完就好象有些感动地望着源。停一停又说,其实,你可以吻我的。
谢谢,谢谢你的评价和给我吻的权利,评价我收下,吻,你还是留给别人吧。源说完顿了一顿。你走吧,说完就走进了里间。
5
失恋后,源干脆请了几天假,反正单位又没多少事,每天就闷坐在屋子里看武侠小说、蒙头睡觉……那天假满了到单位上去恰好碰见娇挽着一个大款模样的男人潇洒走过,就又莫名其妙地原路返回睡了一个下午。
生活中有的巧合谁也说不清,好象有约定似的,源十分沮丧地坐在城东那个小饭馆里自斟自饮独自解闷的时候,成走了进来,好长时间没坐在一起了——为了所谓的神圣的爱情。
成坐下来自己倒满了一杯喝了,进来的是斌,成和源没有表现出惊讶,也许归根结底就是一路人,彼此知道各自的爱好和心。
斌也许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可以倾吐的人,当斌二两下肚后、结结巴巴地说,妍到外地学习,说爱情是一场骗局,妍家设置了一个笼子让他钻,几乎没有自由。说时,成和源就低下头,旋转着杯子,他们还以为斌“准”城里的人生活过得很舒适、很惬意。妍不准斌认乡里的父母、亲戚,不准给父母寄钱更不说让进门。之后酒都喝醉了,先是源,后是成,语言浑浊不清、杂乱无章。源为钱太少而没有得到一个吻,媚有着七次的恋爱经历还不能生孩子……但媚没有亲口告诉成,还是媚的一个仇人说给成。
多年以后成想,要是当时媚亲口给他说也许还会娶她为妻,孩子可以抱养,但他却不能容忍欺骗,从乡里带来的淳朴和真诚使他不愿将就、使他失去了媚。
几斤烧酒使他们走路扭七趔八。城中心舞会还没结束的时候,成、斌、源三个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大义凛然、引亢高歌,不知谁先唱起:
我是谁,你是谁
我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你
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来
我们从遥远的山乡来
我们走在城市里
即使忘记了我们的名字
也忘不了家乡的土地
我是谁,你是谁
我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你
……
6
黄土地,高楼大厦,褴褛的衣衫,华丽的裙子……都象电影镜头一样在成、斌、源的眼前闪过。
妍在外在学习的日子里,三个老同学又时常聚在一起吃饭、上街、喝酒,没有太多的话,走在大街上也从不敢走在正中,这个城市一下子使他们感到陌生,他们仿佛是从山林里跑到城市的野兽——城里到处是猎人。
很明显,首先离开三人团体的是斌。因为斌的妻子妍是短训学习,因为妍很厉害,能叫丈夫不认亲生父母的女人,肯定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斌离开后,成和源愈加寂寞孤单,慌慌地上街,抑或默默地坐在屋子里,忽然有一天源拿了一份文件,是批准他辞职的通知。我要远行。源说着就开始整理东西,除去被褥,其它的东西未装满一个小皮箱。在这个城里,我们没有属于自己的一点东西。源说完,成不语,只是别过眼望着对面的南山,他忽然发现虽然才立过秋,山顶上却坐上了雪。
成多年后也想不通为什么送别源是秋天的一个黄昏,缓缓地走在梧桐树下,飘飞的黄叶不时拂在身上。远方是什么呢?是和风细雨,是惊涛骇浪,无从也无法说,唯愿来日可期、平安无事。成知道斌有为难也就没有告诉他。
妍回来后的日子使斌更加难堪,面孔经常严肃的使斌望而生畏,妍说外面的人那才叫享福,高消费,高级精神享受,斌只是低头吃饭。他知道,妍的攀比和模仿能力是最强的,可以说是看到、说到和做到三同步,并且永无止境。上月斌只是隐瞒了一季度一发的菜篮子才买了一条烟,还只能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悄悄地抽,不敢给其他烟民发。日子越过使斌越来越失去信心、越发地感到难过,这是一种什么活法呢?斌常想。
源离开小城后,成就形只影单地摇晃在这个小城里,没有了丁点生气,在自己的住处住腻了就到源的房里蹲几天,源给他给有房门的钥匙——当然此时源再没有可给钥匙的人。不久源来信说在深圳他跑推销,工资待遇丰厚,即使赚不了钱也心甘情愿,在那里似乎主要凭自己的能力,不像内地能力好差待遇一样。成读完信久久的什么也不想,后来心里热乎了一阵子,但一想到自己是个谨慎胆小的人,搞生意无望就又冷了心,有时成和斌偶而遇到一起,感叹源的本事,既羡慕却又无奈。
心情不好的日子分外难熬。好不容易蹭过一年就听说源要回来了,成这次把斌请来一同去车站接源,找了好久不见人,直到车站只剩下一个旅客时他们才认出就是源,源一身名牌,成和斌紧紧的握着源的手,久久不愿分开。源说他回来开公司,只招农村的人,最好是家乡的。
源回来后带着沿海新的知识和信息,斌也就时常到源新的住处来,有一天斌的脸上有了几条血印,成和源都知道不好说什么。有一天源说,你还是少来的好,斌听了眼里有些湿润。
成在源开公司、斌家庭闹矛盾的时候再度艳遇,原来一个叫婷的女孩到他那里借书,一来二去就走进了新的故事。成有了上次的经历,这次就小心翼翼地靠近,即使遇到婷含情的目光,也佯装不知地望着窗外的南山,有一次婷忍不住问,那山就真的那样好看吗?
婷却一如既往地到成的住处来,书虽然早就看完了,于是他们就海谝神聊,有时候夜已经很深很深,成只好送她回去,然后只身走回来,这时总感觉到孤单,成想,是不是该成个家?
7
成在源请客的宴席上喝得烂醉,扶回家时已人事不醒,这时候婷已经有了成门上的钥匙。婷心底潜在的母爱这时爆发出来,她细心地擦出成吐在被褥上的污物,又用拖把拖了地板,然后又用凉毛巾敷在成的额头。当第二天成醒来的时候看到床头上放的凉开水,看到婷累得爬在小凳子上睡得正香,成的心里不由一丝感动、眼里就不由有些湿润。这个情景就久久地印在成的心里,此刻真想和婷成个家。
妍怎么也想不到平日蔫不拉叽温顺如猫的斌竟然敢提出和她离婚,法院的传票送达时正是正午,红朗朗的太阳正热得人喘不过气起来。怪不得斌这几天常说外面有人请不回家吃饭,原来给老娘来这损招,妍想。不过,凭连话都说不连贯的斌在法庭上和她辩,没门!想到这里妍嘴角露出一丝笑。她是那种不愿听别人指挥却爱指挥别人的人,因此绝不能同斌离婚。
法院当然先是调解,连珠炮式的反问使斌木讷不已,妍知道自己明显占了上风,法院认为感情尚未破裂,女方不同意只能调节做工作。走出法院妍说,今晚回家吃饭吧。斌不语,斌知道最后的胜利仍属于妍。斌和妍的离婚闹了一个月即宣告结束,斌知道妍还是个如来佛,他跳不出去的。
源的服装公司很快就办起来了,娇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后打电话找上门要个工作,还要管那么几个人,源注视了娇半响,你到办公室来吧,这是源唯一招到公司的城里人。这次见面娇眼角的皱纹和青痕的颜色给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娇离开他的日子,肯定接触过许多男人,他想。
源的服装公司搞得轰轰烈烈,频频在小城新闻中露面。同时,关于源的带色的新闻也多了起来,说他养着几个女人不清不白,等等。当再问到源时,源沉吟不语,半响,你难道还相信爱情?源忽然想到成和婷正热恋,就又说,也许有真正的爱情,只是我们没有找到,在广州,在深圳,我运气差,遇到的女人都是属于金钱和权力,属于新鲜和刺激。顿了顿,又幽幽地说,不过……也许你们能够找到。源不再说话,眼久久地望着对面的南山。
娇在公司上班后的第五天晚上来到源的住处,直到十一点还目光盈盈的不走,源不由的产生了一种厌恶,他知道娇依然如故地爱钱,依然如故地放荡不羁。事后,他掏出一叠百元大钞,一张、一张慢慢地洒在娇的身上。
8
成的第二次恋爱进展得很顺利,几乎所有的夜晚都和婷厮守在一起,只是婷从不肯和他在公开场合露面,说到结婚时总只说自己还小再等一年半载,成想这是正经女孩的羞怯吧,也就愈加珍爱。
忽然的一夜婷加倍地温柔,后来引着成的手说,你摸,有了。那微微起伏的小腹成似乎摸出了什么,怎么就有了呢,每次都采取了措施。婷说,你难道没见过打鱼?网再细还有漏网之鱼呢,你难道怀疑。
其实,世界上所有的奇迹和灾难都发生在一瞬间,成在劫难逃地有了第二次偶然。婷拿走成积攒的钱去做刮宫手术的第四天,才记起婷还托他寄走一封信。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才使成解开了所有的谜团,第二次热恋使成失去了判断能力,要不是偶然的洗衣服湿了那封信,换信封时看了那封信,成就蒙受了一场终生欺骗,也就至死也不明白婷为什么会忽然间在这个小城消失。
直到成混得人模人样后仍然想单位上那几天比较清闭,为什么那次领导不准假而自己没有陪婷去呢,如果去了又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呢。那封使人呕吐的信告诉成婷和外地一个男人怀孕,又勾引他掏了手术费和营养费。成知道他们的相逢是多么欢喜,而他自己却经历了一生中被人最深的陷害和欺骗。婷在信中左一声亲爱的左一声亲爱的向那个男人邀功取宠,那话语一下一下地锥着成的心。之后,成干呕了一月,仿佛只有呕出黄疸才罢休。
斌的日子依然平淡有序,每天听着妍的指东打西,见到他的人都瞅他手里菜篮和酱醋瓶。斌好象已经麻木不仁。
当斌来到成的住处时,成正躺在床上瞅天花板,一动也不动,斌手里的拿着苏童的小说《离婚指南》也就无声地放在桌上,原想找到了离不了婚的原因来找成倾吐,成却成了这个样子。斌离婚未果之后更助长了妍的威风,斌还戒了烟酒。斌想,我难道也为了离婚去装疯?
7
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斌忽然神气十足地用电话叫来了成和源,源什么话也没说,好象已经知道结局的说,一切都让它过去吧,今夜我们三个好好搓一顿。
“蓝精灵”大酒店的彩灯使成、源、斌同时想到了乡下的鬼火,走在灯光下的人一个个像鬼一样,让人害怕。
吃!这是城里最高档次。
喝!这是城里最高档次。
这酒,四百八一瓶,哈哈。成目光痴痴地盯着酒杯,目光迷茫地说,都说我们是城里人,而我们……我们有时候连城里的乞丐都不如啊!……他们还可以标明身份,而我们还要装出人模狗样……哈哈……来,今天就让我们当一回城里人,吃!喝!虽然我也知道我们的父母兄弟连一块多钱一斤的散酒都经常断顿……但我们要永远记住我们是乡下人,我们的父母是农民……
源和斌低着头一言不发,沉浸在无限的伤感中——他们的父老兄弟弟们和成的一样,像乡下黄土地上许许多多的父老乡亲一样,也许命中注定他们永远也不能进入城市,注定城市和乡村永远属于两个不同的层次,所有的奋斗努力和试图融入都终归徒劳,而他们的子女也许偶尔有几个涂上些许城里人的颜色,直到几代、十几代之后才成为所谓的城里人。那时,千万不要忘记乡下还曾经生活过我们的先人,祖父、祖母,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还有千千万万父老乡亲……
源和斌都想说,但最后都没有说——因为他们不知道,今后是否能够真正做到成说的那样。其实媚、妍、娇、婷她们的上一辈或上几辈,都还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今天摇身一变,不但瞧不起农民,甚而至于欺侮、遭害来到城里的乡下人……
源直着眼说,我身边有很多的女人,她们爱钱,爱权,但,这也许不是她们的错,是这个和比这些更大的城市的错,她们要舒适的生活,要美丽的容颜,还要引人注目,不靠权、不靠钱,能让它们靠什么,靠爱情,爱情能给她们这一切?源说着转过脸望着窗外,说真的,现在,起码我知道我不是靠得住的人,这些年的伤害使已经无力自拔,心已经花了,总把女人当衣服,脱了一件再穿一件。
源顿了顿、定定地瞅着成接着说,成,你还有大出息,我公司有一个姑娘,叫菊,乡下来的,他是那样的清纯,只有适合于你,我介绍给你,成不成,看你们的缘分………
源抓住成的胳膊,很激动。成的眼里又闪出些许光亮,那,那我们这就看看去。
源先带头站起,左边是成,右边是斌,三个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昂首阔步的向前面走去。歌声再度响起:
我是谁,你是谁
我多想认清我,也多想认清你
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来
我们从遥远的山乡来
我们走在城市里
即使我们舍弃一切
仍然要追寻那份真诚
我是谁,你是谁
我多想认清我,也多想认清你
来源编辑作家:原名崔珍康,笔名崔堃、叶柄、有小说、散文作品散见于《散文》《飞天》《作家》《小小说选刊》《甘肃日报》《天津日报》等报刊,甘肃省作协会员。